女真前四帝的故事一
东北最有实力又低调的大作家梁晓声写的电视剧在这个冬天里卷起了浮躁人世间心灵底层的温暖。让我不觉之间想起了他当年的小说代表作《这是一片神奇的土地》，那是在为北大荒黑土地上的热血青年作传。
我很喜欢那篇小说，三十多年了还很神往那个世界。为此曾经坐着火车去了佳木斯寻找黑龙江生产建设兵团司令部的旧址，又在佳木斯博物馆里流连许久。不得不离开时，候车大厅里洒满阳光，光线里有一缕流泻于我依依不舍驻足回望的双眼。
我很嫉妒梁晓声，他抢先占用了那个好题目。时过数载，读了黑土地的千年往事后我也多次想提笔写下那几个字：
这是一片神奇的土地！
看了《金史》之后，这句话更是萦绕于怀。
二
金代就发源于梁晓声小说里所写的那一片土地，那里有个黑白色调对比分明的俗称“白山黑水”。
千年以前，那片土地上的古人被称为女真人。
他们在史传里有据可查的先祖叫函普，来自于长白山余脉的松林间。根据函普的哥哥阿古乃的后人世居辽东半岛这个信息来推断，他们的故乡在今天的大连附近，那时叫做曷苏馆。
曷苏馆曾经被古高丽人控制，所以《金史》说函普来自于高丽。
三
函普六十多岁的时候，不知何故在胸怀里萌生了闯荡世界的强烈思绪。
古人在迎接自然与命运挑战时就会激活淳朴的民主风尚，有大事要做之前，兄弟之间要商量一番。
他家兄弟三人，函普是老二。
长兄阿古乃年事已高不肯远行，选择留在故乡。他给即将北上的两个弟弟一语送别“后世子孙必有能相聚者，我不离开故乡”。
伤离别的乐曲在松林间回荡。
函普看了看三弟，三弟背上了弓箭同意出发。
滚滚松涛中弥漫着对远方无尽憧憬的气息。
三弟名叫保活里，在女真语里是侏儒的意思。这个侏儒跟着二哥走到了兴凯湖边，停下了脚步。那个地方叫“耶懒”，现在的居民是一些说俄语喝伏特加的逆侏儒。
函普的路没有走到尽头，他继续北上，流浪到了牡丹江边，遇到了一群女真人。
也许是有了爱情的寓言牵绊，这白发老兄不走了。
那一个夏天，他每天晨起钻出撮罗子抡着棒子追赶袍子，黄昏坐在江边看芍药花开花谢，就着清澈的江水，煮江鱼。
冬天里，他钻进地窨子，啃一口秋天储藏的冻梨，目光悠远，任雪花在白桦林间无声飘落。
四
函普的爱情来了。
此地的女真人属于黑水靺鞨完颜部，族人曾经杀了外部落的人，两个部落因而交恶。这个背景很有罗密欧与朱丽叶的古风，似乎注定了要以一段姻缘收场。
长久化解不开的仇恨笼罩着忧郁的牡丹江，完颜部落里的民主解忧会上大家愁眉不展。他们的唉声叹气唤醒了一个多年未嫁的姑娘，姑娘名曰贤女，年纪与函普相仿，此刻也在篝火边忧郁出神，她的气质就是一条直立行走的牡丹江。
部落长老们众目一对，眉头齐皱，计上心来，招亲函普！
长老们与函普的协议直言不讳：
“如果能替完颜部落化解危机，部落之间不再仇杀之日，就是你迎娶贤女之时。”
“尽管贤女年已六十，但是你俩实在是太般配了…”一个多嘴的萨满多了一句嘴。
函普的回音是一个写满了爱情誓言的“诺”字。虽然那里并没有人会写字。
为了爱情，函普单杖赴会。面对树丛里隐匿的弓箭手们发表了名垂青史的演说：
“因为杀过一个人就争斗不止，两方损伤都太多。大家看这样行不行，只惩办那个杀人凶手，再让完颜部赔偿财物给你们。大家以后不再仇怨争斗，就此讲和还可以获利。”
对方放下了弓箭。
谈判成功，双方对着太阳盟誓：以后部落间杀了人，凶手须赔偿苦主一口人、二十匹马、十头母牛、六两黄金。仇怨即可化解，不得无休无止私斗。
这是女真民族杀人者赔偿牛马风俗的开端。
函普归来，忧愁化解，牡丹江畔，一片欢腾。
完颜部履行承诺，酬谢函普一头青牛，还有那位白发苍苍的闺中少女。
函普把青牛作为聘礼送给了贤女，贤女骑着青牛嫁给了函普。
嫁妆里还有贤女六十年来积攒的资产，估计是一片美丽的树叶、几颗河蚌夹过的珍珠、相伴多年的海东青，也许还有守护地窨子的那条大黑狗云云。
五
得到了部落萨满祝福的函普夫妇经过艰苦努力，生下了两个儿子。一个取名叫乌鲁，一个取名为斡鲁。又生了一个女儿，名字很美丽，叫做注思板，不知是什么意思。
过了许多天。
函普死了。
过了许多年，乌鲁生了个儿子叫跋海。
跋海的儿子绥可继承了太爷函普的智慧见识，以及太奶贤女的执著耐性，成长为完颜部的新首领。
黑水女真是游猎民族，旧俗迁徙不常。跋海带着完颜部落迁徙到了如今的黑龙江省阿城市境内的阿什河流域。看到夕阳下泛着金光的大河静静流淌，老幼表情喜悦安详。跋海看看清澈的河水，看看众人陶醉的表情，大手一挥就地烧烤。
他们给这条河流取名按出虎水，意思是金水。
他们在河边肥沃的黑土地“耕垦树艺，始筑室”，第一次种地，还建造了女真民族最早的房子。同时期的其他部落还没有告别地窨子，还没有定居种地的习惯，他们打猎途中看到完颜部落的住所，惊奇不已，称呼这里为“房子”（纳葛里）。
后来的东北大地上许多村屯取名时都叫各种“房子”，李大房子，刘房子，盖源于此矣。
六
金朝建立后的第三代皇帝金熙宗完颜亶，感念祖先创世之功勋，追谥函普为景元皇帝，庙号始祖，乌鲁为德帝，跋海为安帝，绥可为献祖。
他们是金王朝的前四祖。
七
北牖居曰：
金代始祖告别故土，追寻新的人生，是东北民族游牧渔猎迁徙不定生活习俗的投影。在今天也是树挪死人挪活民间智慧的例证。
一个古老民族的创世祖先，一般都是带领部族与大自然作斗争。华夏族尝遍百草的神农氏，就地取材的有巢氏，填海的精卫，移山的愚公都是如此，领着女真族盖房子的献祖绥可也是如此。函普的出场亮相却是调节两个部落的仇杀，凭借一己之力平息争斗，这是与人斗，直接跨越了其他民族与天斗的步骤。这是女真人作为惯于征战的马上民族的特别之处。
函普夫妇以传奇色彩浓郁的婚姻组合方式繁衍后代。他俩结婚时均已年届六十，还能生育三个子女，在那个生存条件极其恶劣的年代是反自然规律的。当时的女真人没有历法记载年月，只是借助草木荣枯形容岁月流转，对于部落成员的年龄基本凭借家族成员之间相互比较来推定。有些身世不明的，只能靠观察面容大致猜测了。函普与贤女能够在部落中脱颖而出，想必是成熟老练、老成持重，感官上看起来实在显老，其实未必已经六十岁了吧。
相比辽代契丹远古始祖骷髅、野猪皮、牧羊神等传说，女真始祖是人而不是神，不再那么扯了。金代创世祖先流传有序，事迹庄重可感。好在契丹人后来意识到了他们神化祖先过于荒诞，改为以青牛白马的传说为祖先立传，倒也丰富了后人的阅读体验。
巧合的是，契丹民族和女真民族始祖新娘的座驾都是一头青牛。农牧渔猎时代，两头青牛从西辽河边的草地走来，从牡丹江畔的丛林走来。以其从容稳坐的生命承载姿态，让后人浮想联翩。
?北牖居
